25 / 05 / 03
这些年常被一种刺痛神经的预感攫住:爱情并不一定降临于灵魂相认的刹那,更像深夜失眠的人捂紧耳朵时听见的心跳,太响只是因为房间太静。
大概是 2023 年,被分手的消息像石子砸碎水面,于是我在社交软件里胡乱滑动头像,随机而机械。某一瞬间分贝骤然放大,指尖停在一个并不熟悉的气泡上,像命运偷偷递来暗号:就他吧,让破裂的心有所安放。
斯汤达在《论爱情》里谈过“水晶化”,大概就是说,人在萨尔茨堡盐矿里折下一枝枯枝,投入深井,数周后再捞起,枝条已裹满晶莹盐花。我对这位亲故做的第一件事,不过是把那根枯枝扔进井里:他随手回了个晚安,仿佛深夜捕到远方塔台的微弱灯光,误当成银河只为我独亮;他说喜欢某款豆子,我便打开购物软件对着抄作业,笃信那是灵魂口味的暗合;一起吃饭,他顺手把碗推向我,我便把粗粝的木桌视作宿命的占卜盘;走在街上身后汽车喇叭炸响,他下意识伸手将我往里侧一拉,我便把这动作缀成他爱我的誓词;甚至对话中礼貌的对视,也被我认为是对我的独有关照。我无限放大他的举动,只因自己的世界被分手切出真空。
第一次见面那天,城市像被放进了巨大的烤箱,闷热蒸得人们泛出油光。透过玻璃窗看见他的倒影:普通发型,普通笑意,甚至略带局促,而我内心的提词器却闪烁不止:看,他来了,一切苦难的答案正踩着水洼。于是我故作镇定,拼命说话、拼命附和,把孤独包成一束花递过去,可是这束花无人接住,他只是点头附和,始终没有伸手。后来我递出的所有好意,像纸飞机折翼,纷纷坠回地面。所有字句挂在对话框里,灰暗地排成一列墓碑。
原来他只是他,而我才是那口盐井,自己把枯枝拖进去,又妄想捞出一树光芒。
回望这段轨迹,无非是一场情感迁移实验,变量是孤独的浓度,催化剂是一个恰好在线的陌生人,产物则是盐花般脆弱的投射。张爱玲让盛九莉坐火车奔赴温州,千山万水,不过是去认领一颗必定炸裂的雷。我也坐过自己的火车——把聊天记录一页页翻阅,为表情包祈祷安魂,让已读不回开花结果。如今雷声落定,我才明白自己并非错过了什么爱情,而是在孤独的荒漠里,对着一块玻璃沙雕出海市蜃楼。沙子滑落,水烟散尽,镜面仍然光洁,足以映出一个重新站稳的自己。
于是我感谢这场碎裂,粗暴地把我从悲伤的阴影里拔出,也同样把我从自制的幻象中推醒。人终要学会让空信号归零,让盐井干涸,带着依旧跳动的耳膜去倾听下一阵真正的风声。